【云亮】交错线8
机械臂松开最后一块肩甲，电路装甲服穿戴完毕。
“头盔载入数据……”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
操作舱的金属门打开，赵云握住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隔着装甲服，赵云都能感受到诸葛亮的紧张，他的手和身体快要僵住了。
然后他松开了赵云的手。
“我没事。”
能做到的，就像这个世界的自己一样。
操作位缓缓下降，他的四肢被固定住起来，他尝试着抬手，却发现最简单的动作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太沉了……
“操作舱门关闭。”
“下落释放。”
随着飞快的下坠感，操作舱和机甲对接在了一起。那种强烈震感和颠簸感让诸葛亮在操作位上身体保持稳定都很难。
“进行驾驶员交互。”
“启动驾驶员交互程序。正在进行……”
“别害怕。”赵云在他身边安抚性的笑，但是眉宇间满是担忧。
“十……九……八……”
“只是记忆而已。”
“三……二……一。”
一个小孩子。
孤僻的，聪明的。
满分的试卷，位居榜首的排名。
一直都是这样，拒人之外的冰冷眼眸，锁在坚硬盒子里的心。
向前走，向前走，一个人在寂静的柏油路上，远方是海岸线，没有尽头一般。
“你叫诸葛亮是吗？我是赵云。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然后画面染上了明亮的金色。
温暖的，美好的，令人眷恋的。
是吗……
进入诸葛亮记忆的赵云柔和的笑了。
他站在他们旁边，安静眷恋的看了一眼。
该离开了。
这些不属于他。
从儿童到青年。
琐碎的记忆电影胶片般一幕幕呈现在诸葛亮眼前。
小小的赵云，在幼儿园吃饭的样子；在出租屋学累了终于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样子；考上顶级军校后在众人艳羡目光下终于露出欣慰笑容的样子……那样平常却真实的他，让诸葛亮很难不联想到子龙。
他看着他飞快的长大轻轻地笑。
然后诸葛亮看见了赵云在看一个人。他站在训巨大的练室里，钢化玻璃后万众仰望，踏进单人机甲的操作室，最后把对面的机甲打的溃不成军。
然后他打开舱门，站在他的“统领者”上一眼穿过茫茫的在训军校生，视线定格在赵云身上。
——等.着.你。
诸葛亮看见他用口型说。
然后在下面的赵云就成为了万众星辰中的一颗，掩盖了自己的光芒甘愿成为他的陪衬。
那个人是“自己”。
这个世界的自己。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纵容、忍让、被利用、上chuang……
纠缠在一起的躯体，赤luo裸的rou欲。
他看起来一点爱都没有。
像是对待有趣而有价值的玩物，骑在他身上，不顾他的感受，结束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再出现时已经西装革履。
然后就是那枚戒指……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主驾驶迷失。”警告声响起。
“亮！清醒过来！那只是记忆而已！”赵云的喊声像是隔着雾，隔着水，模糊不清的传达不到诸葛亮的耳朵里。
在他快要给赵云带上戒指的那一刻，映像消失了，一切变成了雪花般的白屏。
“亮！”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赵云去除了杂念，控制住了那些鱼贯而出的记忆。
“抱歉。”诸葛亮简短地说。
“精神交互成功。”
可对方两人已经先一步成功完成交互，挥拳过来了。
“左侧方向！亮——后撤！”
“嗯——”诸葛亮抬腿后撤，但他完全没有意料到连接金属杆的金属底座如此沉重，仅仅是抬腿，他就要用出全身的力气，眼前复杂的悬浮窗和琥珀面护盾的光致变色现像系统后显示的视野VR游戏一样晃动的让他头晕。
“我不能——”根本没时间后撤侧身避闪，他连话都没说完，对方机甲就击中了他们的左下方。
“呃——”
好疼！
装甲服是连接着神经元的，传感技术让驾驶者在机甲受到攻击后会产生痛感，以保证驾驶者维持机敏警惕的反应和紧张感。
可这种痛感对于第一次体会到的诸葛亮来说足以让他短时间内大脑一片空白。
好疼——
神经疯狂的把痛觉传达给大脑，让他条件反射的想要捂住腹部。
但是他不能，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与机甲同步的。
“亮！保持冷静！后撤拉开距离！”
他着急的时候不再叫他亮亮了，而是那个原本他的搭档，与他合作过无数次，给他套上别人戒指的亮。
诸葛亮忍着疼后撤，可他们的步伐根本无法统一，赵云平稳熟稔的大步后撤时，他需要倾斜身体才能勉强抬起一条腿，可落地后需要立刻再抬起另一条。
这样会失去平衡的！因为精神交互，他们很清楚彼此的想法。
“防护盾开启。”
对方的第二次攻击落下时，赵云抬手，机甲右臂挡下了这次攻击，冲击力让机甲后滑了一段距离。
“就是现在！”赵云喊道——
“离子炮弹就绪。”
“等……”
“咚——！”第三拳落在了机甲中部，随着剧烈的晃动，赵云和诸葛亮的视野翻转了九十度，他们被按在了地上，那只蓄能中的左臂被牢牢牵制住，对准了上方。
“对方启用电弧鞭，您已失去活动能力，训练结束。”机械女声响起，可下一秒，巨大的电流击中了他们，驾驶舱附着了用于保护的绝缘材质，可强烈的麻痹感和痛感还是无法避免。
明明所有武器装备在对方无法反抗的情况下锁定对方后就判定比赛结束了！可为什么——
“唔——”
疼——
“逃生舱弹射！”赵云喊。
“语音指令已生效，是否启用逃生舱？”
他按下悬浮屏上的确定，逃生舱将两人弹射出去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舱门打开了。
面对他们的是无数双眼睛，无数声或轻蔑或惊讶的唏嘘。
诸葛亮抬头，那些目光蛇蝎般的刺过来，让他无处藏身。
“亮——”桎梏着四肢的合金已经打开，赵云慌乱的想要确认他是否安全，他还没抓住诸葛亮，对方就想要站起来了。
他咬牙起身，但是浑身的麻痹感、痛感、晕眩感让他可笑的被舱门槛拌了一下后摔在了地上——然后无法控制的干呕起来。
“咳……”
“怎么了？战无不胜的指挥官先生？”那个人和他的搭档已经下了驾驶舱。
“哦，对了。还有你的……little—doll —dog。”他一个词一个词缓慢轻蔑地读出来。
“你这是怀孕了吗？”他的搭档也卸下头盔走了过来。
“操作机甲都能吐出来。”对方咧开嘴刺耳的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违反规定了。”赵云半蹲在诸葛亮身边轻拍他的后背，抬起头对那两人说。
“有什么关系，你们安然无恙不是吗？对手可是指挥官，我们当然要谨慎为上。”其中一个耸了耸肩。
“你说的谨慎就是违规动用武器？”
“对。前提是你们失去反抗能力了。”
“亮亮……”他轻声叫他。
“房门已锁，您无权进入。”
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幽蓝色的冷光笼罩着他，家具简洁到没有一点卧室该有的温馨，只有透明地板下游动的小鱼透露出一点生气，诸葛亮盯着它们看了一会，才失落的发现那是些没有生命的东西。
“身体还好吗？”门外传来赵云的声音。
诸葛亮叹了口气，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却把拇指从指纹锁前收了回来。
他靠着门坐了下来。“我没事的。”他对赵云说。
“抱歉……”良久，门外的人低声说。
“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不该让你操作机甲的……”让一个从未受训的高中生一上来就进入实战，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我知道我们别无选择。”诸葛亮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我’居然操控着这么沉重的东西……光是站在上面就高的头晕了，还需要力量和反应力，在战斗中保持冷静……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我本以为记熟理论就行了，大概像开车那样？”诸葛亮自嘲地嗤笑了一声。
“我知道那需要很好的身体素质，但我没想到——”他的声音有些激动颤抖。
他没想到仅仅是几分钟，就足以让他恶心到干呕。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门那边的赵云慌了神。
“几天时间就学会了我们这儿一年多的课程。”
“哈……纸上谈兵囫囵吞枣而已。”
“那时我不该用离子炮对吧？”诸葛亮失落地说。
被对方成功预判之后还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等离子炮确实是很好的选择，只是对于实战经验丰富的驾驶员来说零点几秒的延时是至关重要的，你只是完全没有经验罢了……”赵云说不下去了。
这个诸葛亮还只是刚刚成年的学生而已，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后就要被迫背上如此沉重的担子。
他很抱歉。
真的很抱歉……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反向预判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吧。不，他也许根本不会给对方机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赵云沉默了。
“果然……”诸葛亮低头笑了。
“看来他战无不胜的传闻是真的了？”
堪比人工智能的计算与决策速度，零失误，战争机器般的存在。
赵云想起了当年他们的导师对诸葛亮的评价。
“是啊……”他沉重的回答。
“指挥官他……从来没有输过。”
“但其实，他曾经也经历过和你相似的事情。”
“选拔机甲驾驶者的时候有一项滚轮测试。70秒，左右各旋转30圈才算通过初级考试。他一点东西也没敢吃，下来的时候看起来还没有异常，离开考场立刻就干呕到双膝跪地，胃酸都吐出来了。”
“通过后还要经历诸多训练，三维滚环一般人转到5分钟时就浑身冒汗，恶心想吐，但他7、8分钟的时候还没叫停。还有超重训练、幽闭空间训练……”
“他的身体素质其实没有我好，但从来没认输过。就这样一次次的坚持，对自己的要求也严格到苛刻。后来，我们已经到了不需要通过精神交互都能立刻明白对方想法的地步了。”
“我也是精神交互时才知道这些的。”说到这里，赵云温柔地笑了。
门打开了。
“亮亮……？”
诸葛亮平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确实……我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但不巧的是，我和那家伙一样讨厌输给别人——哪怕是自己也好。”
下雨了。
雨点扑簌簌地落下来，打在树叶上，扣击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像是泼翻了巨大的墨池，天空早已漆黑一片，世界连成严丝合缝的整体。
赵云躺在床上，窗帘留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墙上小壁灯的光线映在玻璃上，他盯着那些绽开的雨花发呆。
亮亮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他突然听到了一些声响，正在猜想是不是风雨折断了树枝的时候，窗口处隐约映出了一片影子。
诶？！小偷？赵云紧张起来。
可窗外的人却敲了敲玻璃。赵云疑惑的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窗户，惊讶的发现居然是诸葛亮。
“这里可是四……”他的那个楼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诸葛亮的手指堵住了嘴唇。
“嘘……”
他站在阳台上，浑身都湿透了，小壁灯散发的光线柔柔地映在他的脸上，模糊不清，梦境一般。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光看相貌，很难相信他要比亮亮年长。赵云曾试图问过他的年龄，可诸葛亮只是慵懒地笑笑，说了声“秘密”。他有时候会流露出很成熟的，饱经风霜后才会有目光。可一言一行里却都带了孩子似的稚气，那些俏皮话，那些没轻没重的玩笑，绝对是亮亮做不出来的。
这个世界的亮亮像个精致的人偶，完美的成绩，陶瓷般的神情，应酬式的的礼貌笑容。亲昵而又疏离，保持这个距离彼此谁都不会再向前踏出一步。
都让人看不透就是了……
赵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诸葛亮的银发被雨水打湿了，柔顺地贴在脸颊两侧和前额上，雨滴不时从发尖坠下来。他的眼眸也被洇湿了，蓝色的瞳孔水墨画一样有些散，睫毛上面落着几个小小的水珠。
柔和的、眷恋的、哀伤的、复杂的……
“我可以进来吗？”直到诸葛亮的声音响起，他才回神侧过身体。
他鹿一样灵巧地翻过窗沿，身上的水弄湿了窗帘的一角。赵云本想问他为什么要在雨夜里翻进他家的窗户，但启唇的瞬间又闭上了嘴——他看起来太疲惫了，明明面前的人体能比自己还要好，也不像亮亮一样有哮喘之类的病，可他总是给人一种疲惫感，就像随时会被风雨吞没，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他只穿了一件衬衫，下身的校服裤没有换，湿透的衣服贴在他的皮肤上，勾勒出身体的线条，青白的肉体透过布料露出来，雕塑式的美感，精瘦的腰肢，胸前浆果一样的小巧凸起，赵云不知道要把眼睛放到哪里。
像只淋雨后梳理毛发的猫，诸葛亮把前额过长的银发别到了耳后。
“去洗个澡吧。”赵云说，他有许多话想问，到了嘴边只吐出了这一句。
“给我一条毛巾就好。”
“不行。去洗澡。”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没……”
“自己去还是我送你进去。”
“唔……好吧。”
赵云的父母经常出差在外，房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十分钟后，诸葛亮围着浴巾推门进来了。
“你快睡吧。衣服我去洗。”
他的视线避开他裸着的上身，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地说。
“我去给你拿件睡衣。”赵云转身。
“不用了，我不习惯穿衣服睡。”诸葛亮的手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潮湿的气息透过衣料传达给皮肤。诸葛亮没有用他家的沐浴液，赵云隐约闻到了他身上并不惹人厌的味道。
像是有着形状……这种气味儿绸缎一样缠绕住他，孢子一样散播开。
诸葛亮的双臂从他身后穿过腋下环了过来，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湿漉漉的发丝蹭过他的侧颈。
赵云僵在了原地。
“稍微陪我一下，好吗？”
耳鬓厮磨间，话语流进他的耳朵，柔软的，无法拒绝的。
——TBC
